在面積不到三百平方米的展亭主體空間內,是南韓李昢的作品,其雕塑是向一知名私人收藏家借展。她於2005年創作的《研習俄國構成主義#10》,以逾三十件小建築模型由發泡樹脂、塑膠彩噴漆和鐵製成。這些小雕塑既擁有其螺旋形旋轉向上的動態,又融合了其標誌性的鏡面和水晶元素。有別於她震懾力驚人的大型裝置,這些比例精巧細緻,細節繁複的模型好比桌案的擺設。藉著重新審視這些大小各異的模型裝置,令人想起對其產生影響的德國表現主義與俄國前衛實驗,它們承載著永遠無法抵達彼岸的理想烏托邦國度。她透過手工藝破壞了紀念碑式的現代主義,重訪過去,挑戰視覺城市主義中由上而下的趨勢,並借助構造出來的虛擬場境,著實地回應了展覽名「境」這一字。而同在主體空間展出的德國藝術家Charlotte Posenenske(1930-1985)則借其充滿極簡主義的雕塑全盤顛覆既有的場域以回答展覽主題。她創作於1967年的《D系列方管》,以熱浸鋅鋼板、螺絲及紙板製成,外形與建築物內的通風管道像極了。此類似的形態是基礎設施的扭曲器官,連接著現實與未知。這些模塊雕塑分散在展場四週包括在通道中,好比細長的喉嚨與張開的嘴,時以卧伏、時以豎立。它們像樂高積木一樣以工業標準流程生產,可以依照展示空間的需求,以及觀眾的意願被隨意拆解安裝,再重新組合。此為徹底消除了藝術品的獨特性,及藝術家的解釋權。這一系列便將會在展覽期間被多位使用者重頭排列組裝,使用者除了策展人姚嘉善,還有三名受邀嘉賓,包括香港藝術家黃志恆。此作品現正在洽購中,她本人自1960年代末起便停止了藝術創作,反而成了勞動關係領域的社會學家而活動。
佈置在管道旁同樣是洽購當中的已故古巴裔美籍藝術家Ana Mendieta(1948-1985)製於1978年的影像《無題:輪廓系列》。在影片中顯示了注滿紅色液體的泥土裏,其臉部朝上,赤裸的身體在剪輯技法中漸漸消失。隨後又在不安的幻影中重現,好比幽靈般反覆循環地出現又消失。注意仍是躺在以身體為形狀的深紅色顏料池中,只是臉部改為朝下。她成長在有從政歷史的家族中,並在少年時期即被身為政治異見者的父親送往美國。當時於1960年代興起的女性主義運動、大地藝術、行為藝術,以及其身為少數族裔的身份,都是這《輪廓》系列的重要來源。她還曾將自己的身體印在泥沙、石礫或南美古文明遺址中,經由宗教祭典式的血、火與煙的轉化,與土地展開隱含著暴力與痛苦的對話,並在這個過程中完成自我認知與文化認同。這些記錄了行為的影像,即使在今天看來也說得上是驚世駭俗。她在作品中毫無隱藏地暴露自己,卻又使自己移離觀眾的視線,可見有意並有策略地操縱著他們的窺探欲。
在空間伴隨迴盪著有香港藝術家馮美華於1989年創作的影像《她說為何是我》裡的鋼琴曲,雖說和《輪廓》同為身體展演,即以身體為媒介,在感知的環境當中,同時重新建構歷史。但在這類獨特的自傳性敘事中,《輪廓》裡激進的表現可謂別樹一格。馮美華曾說極度迷戀遊走在邊緣上,並常常對Mendieta的實踐反覆思考,最後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這部被譽為香港錄像藝術的早期代表作已被M+納入收藏,安排在展場入口處的半開放式黑盒子內。首先以兩張老照片的靜止鏡頭拉開序幕,照片裡是一個孩子與一名年長婦人。隨後過渡至第一個彩色連續鏡頭,接著一個纖細柔弱的身影出現在畫面,她的年紀介乎於兩者之間。此表演者為進念.二十面體的陳碧如,她蒙著雙眼,以觸覺代替視覺,雙手摸索著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中緩慢穿行。她從左至右橫穿畫面,由近郊的天后廟古蹟來到殖民地建築雲集的中環。甚或有瘋狂奔跑的景象,繼而被不安的鏡頭取而代之,間中穿插的正是表現香港女性參與社會運動的黑白紀錄片片段,如在1967年抵抗殖民統治。在這八分鐘的影像中,有剪輯鏡頭、原素材與檔案資料相互交織。最後是M+委約現駐鹿特丹的西班牙藝術家Lara Almarcegui創作的《香港M+博物館的建築用料》。她忠實地記錄了M+大樓所使用的各種建築原材料重量,從沙礫至塑料等十三種物料的用量。這一組數字以報告形式出現在戶外平台的外牆上,冰冷的無襯線字體正對著展亭,在視覺上與其遙遙相對,圖添上幾分傷感。特別注意的是在建築材料的清單中並沒有列出工人們的血肉之軀,這位一向關注人、土地與都市建築關係的藝術家實暗指渣土與廢料堆正是人世廢棄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