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抽象理念具體化
「理念或思想,是一些抽象或捉摸不到的東西,例如自由、民主吧。但當它們轉化成為歌曲、雕塑、海報,你就好像能觸摸了。」黃國才道。在社會運動或政治改革中,走得最先的總是哲學家及前線抗爭者,但在這曠日持久的抗爭裡,畢竟會感疲倦,難以夙夜不寐的叫喊口號、宣傳理念:「這時就需要人弄一面旗幟出來,弄一個形象出來——而這就是藝術家發揮的地方。」如金鐘Umbrella Man、銅鑼灣雨傘vs胡椒噴霧裝置,如無意外,它們將二十四小時在現場執行宣示信念的工作,令無形理念轉化為確切的存在:「如此,你便可以跟隨或打倒它。故你見到過往的國家或政權,都一定需要一些代表性的符號、國旗、國歌,它們都是藝術。」像當你衣領扣著小小的黃絲帶裝飾,即表示你站在抗爭者一方,不用費唇舌將立場宣之於口。因了解藝術的力量,於是黃於今次運動中,亦舉辦了「雨傘運動標誌設計大賽」,藉鼓勵參加者以平面設計加強抗爭力量,吸引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參加者,同時亦引起了外國對是次運動的關注。
裝載抗爭者洶湧情緒
「學生真的很需要宣洩情感,而藝術就是那載體。」俞若玫解釋。雨傘運動可謂香港開埠以來,最重要且歷時最長的社會運動之一。運動發展峰迴路轉:928 佔領各主要道路、警方發放催淚彈、黑社會介入、梁振英被揭收款近五千萬、警方武力清走龍和道、示威者光復旺角、學聯約定與林鄭對話……短短廿多天,事態發展出乎意料,參與者自然百感交集。這場對未來影響甚鉅的運動,事事都影響著港人的悲喜:「因此就更需要一些載體,裝載各種情緒:如憤怒、悲鳴。」
俞今次亦與魂游、張嘉莉合辦了「遍地開傘」行動,找來不少雨傘,邀請市民在傘上繪畫寫字,抒發自己的情感:「想做一些能夠啟動別人感情的創作,掌握大家當下情緒的觸發點。」有人寫下「真普選」、有的寫上「請收起催淚彈」,每一朵傘瓣都寄託著港人懇切的願望。而政總那由便利貼砌成的彩虹連儂牆、佔領打氣機所投映的訊息、以及摺紙雨傘等活動,大概都為港人的情緒提供了出口,使人不致於過份壓抑及難過。
集體參與、不分你我:雨傘的象徵
這些藝術活動另外一有趣之處,乃為集體創作:「像連儂牆,就是一個很高參與性的作品。那並非一個人創作,任何人均能輕易參與其中……這產生出一種雨傘運動的象徵意義。」黃國才道:「做得好的話,其實創作者是誰,已不重要了。像關公那樣,其實不知是誰放的,但這已不重要。」雨傘運動中出現的藝術品,全都沒標示創作者,創作彷彿是屬於每個人的,大家能參與其中才是重點——而這大概也是雨傘運動的精神。當中或沒有英雄、絕對的領袖,只有一顆顆撐起的雨傘:「而我覺得當下的藝術家,就是要思考,如何能令更多人安全參與在內。」
黃進一步解釋「雨傘」於這運動的象徵:「雨傘應為一人一把的,很少有十個人撐一把傘。抗爭中,警察那邊有胡椒噴霧、護胸、警棍,另外一邊就只有很柔弱而色彩繽紛的傘布。當警察從示威者手中扯去傘、扔掉它,旁邊的人總會立刻去遮掩、保護那失去傘的人。那是由一些很柔弱的傘布組成的,一有機人肉保護網。」雨傘象徵的是一種,唯有很多人參與才能發揮的反抗,而且當中不分你我。傘的柔軟及其保護人的功能,很適合表示這運動的和平非暴力、沒有單一主導領袖的性質。
沒有可從政治脫離的藝術
有人或認為藝術品帶有政治意識,可能會影響其價值或藝術性。十九世紀時,就有這種「為藝術而藝術」的論調。然而,黃和俞卻不認同這種看法:「艾未未說過:"everything is art, everything is politics."」黃認為,所有事情都不能逃離政治,將藝術與政治並置談論是必然的:「當你抽絲剝繭,深入談討一件事時,會發現往往都和政治有關。藝術和政治,均無處不在。」並無一種藝術,完全獨立於政治而存在。透過藝術來參與抗爭,自然合乎邏輯。而俞若玫亦道:「當這裡是我們的戰場,我們這些以創作為本位的,創作的過程自然是一種抗爭。」藝術與抗爭,均為創作者由心而發的聲音,兩者不能分割。
藝術的力量,在於感召
然而,不能否認在抗爭中,藝術所發揮的功用不是最直接的:「我想抗爭藝術是一種輔助多於一個主導……大家都有不同的角色。」黃又說,像在雨傘運動中,不同人負責救護工作、前線人員、築建路障、供應及運送物資,那存在著多種參與方式:「我覺得不要把藝術看得太大,這是很重要的。」如大家都只著意創作藝術,沒人從事別的工作,情況會變得危險,運動亦不可能順利進行:「我覺得是各有其位,讓不同人都可長時間發揮。藝術的力量,主要是在感召方面。」
俞指這種感召之力,可植於每個人的心內:「我也覺得藝術不是一種解決方法。但當前線要守住戰線時,他們需要一些力度或決心,而這決心可能是藝術力量賦予的。像梁國雄,他熟讀魯迅和各種詩詞歌賦,便能從中提取力量。」她認為人之所以有衝勁和決心去抗爭,絕非偶爾,或與其閱讀或文化經驗有關:「藝術的感召力量或不能即時看到效果,但其情感的穩固是很深邃的。」
然而總有一天,佔領運動終須結束。不少曾裝載示威者的心聲、願望、情緒的藝術品始終要被清理;而這些隨著運動進展而不住變化的創作,都可謂是香港歷史及民主進程、空間營造的一種另類紀錄,如此失掉實在可惜。有見及此,藝術家黃宇軒發起了「雨傘運動視覺文化庫存計劃」,期望能保存這些曾出現於運動中的視覺文化。雖其研究聚焦於運動對城市空間的影響,但其保存的抗爭藝術紀錄,或多或少亦為這運動中的每一把聲音留下記憶,將這刻大家的思緒,帶到無人能預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