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進」這個演出沒有導演主持,由演員自決如何演出,其實這和德勒茲所提去除父系社會的二元對立邏輯很相似。導演這個角色及重要性其實在十九世紀前是沒有的,這是拜「薩克斯.麥寧根公爵和理查.華格納等人在十九世紀實踐和鼓吹」(鍾,1995,頁10)。雖然演員也不時需要對角色有自己的詮釋,但最後的決定權始終在導演手上,即是只有導演才有話語權。「前進進」以AB兩組演員先後各自演出某些選段作一個比較,以表現導演話語權對作品的巨大影響力。以頭兩個片段為例,兩組在演繹這群未成名的藝術家,可謂各有千秋:A組主要以整組演員組成一個圖形,在視覺上營造團結一心的效果;而B組主要以演員在不同位置重複簡單的形體動作,層層遞進表達他們對成名藝術家的妒忌。這個並非要比較那一組的詮釋較好,而是表現一位導演可以有不同的說故事方法。當他決定了一個方向時,這也意味着他放棄另一個角度。好像這兩組演出方法各有不同,但作為導演能否要演員組成一個圖形時又以形體一層層表達對成名藝術家的妒忌呢?這是有可能,但這套動作所帶來的能量很大,又是否適合這個在沒有水的泳池中浮浮沉沉的意思呢?這個對比正正令人反思文本演釋其實有無限的可能性,而某程度上,導演主導其實也是在扼殺了其他參與者的創意。
「前進進」在安排這個劇目的獨特之處並不單是給了演員的自由空間,而是讓演員在演出前為劇本的相關議題、形體訓練和戲劇理論進行一個反思及提供養分,也令演員在演出時的感染力再進一步加強。「前進進」在場刊內記錄了演員在對相關議題及文本的反思,範圍包括Mark Ravenhill 的生平及寫作風格、Susan Sontag的《旁觀他人之痛苦》、當代藝術生產過程的扭曲和痛苦/傷口作為藝術展示等。從演員當中的反思,他們努力去理解這群未成名的藝術家為何瘋狂迷戀一個身受重傷的「身體」,甚至乎物化到令人懷疑:這批是否在開場時還是那班會為別人作慈善籌款的藝術家?這種集體瘋狂狀態是不容易演繹。一方面要說服自己幻想眼見一個重傷的身體仍會感到興奮莫名,另一方面要相信自己拍下偷窺別人重傷落難的相片是為了公義。沒有這些分析及理解Susan Sontag及Nan Goldin的作品,實在很難令一眾演員演繹那種夾雜了妒忌、興奮、禁忌和幸災樂禍的複雜情緒。以上這些功課並不會在每次演出時出現,很多時演員和導演也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及知識去理解劇本。所以這個功課更顯得演員及導演平日的文學和哲學修養的重要,令他們不單止對不同的角色有更深刻及更全面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在台上用令人信服的肢體動作去表現角色的能量。
這個文本若要更深入討論,可向「泳池沒有水」這個荒誕的概念出發。已成名的藝術家邀請昔日共同創作的戰友去她的大宅暢泳,結果因跳下意外放水的泳池而受重傷。一早因妒成恨的戰友,竟覺得機不可失,在她重傷期間不斷拍照,希望模仿她成名的方法而一舉成名。鮮活刻劃再雲淡風輕的藝術家為了「成名要趁早」如何百寶盡出,不放棄每個可以成名的機會。其實故事的發展正正暗指這個偷窺成名的意念可能早已過氣,對這個藝術圈已沒有新意,但還有一班藝術家想模仿求成名,就如泳池沒有水竟然還有人去游泳一樣荒誕。這班藝術家不少受過良好教育,也應深知只有第一個發表全新意念的才會在市場有價值,但他們仍希望模仿成名,甚至可能希望和Andy Warhol並駕齊驅。這種荒誕的行為其實表現了一個畸形的藝術生態令不少藝術家為成名不擇手段。若然可以多探討荒誕這個元素,更可突出角色走火入魔的狀態。
「前進進」透過分享創作及研習過程中的紀錄,為大家提供一個「千高原」:演員更多空間可以自己探索演技和文本,觀眾有更多資料理解及思考文本,而戲劇構作更可從演員的演繹尋找更多新的可能性。雖然這個文本沒有水,但其劇本及當中所衍生的字海卻是讓人暢泳於其中。